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辛丑四月直前奏劄1241年 南宋 · 杜范
 出处:全宋文卷七三四七、《清献集》卷一一、戊辰修史传·杜范传 创作地点:浙江省杭州市
臣闻忧治而虑患者,其治常无穷;
幸安而玩危者,其危不可救。
《易》《否》之六五曰:「休否,大人吉。
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」。
盖六五君位,当否之时,常有危亡之忧,而为苞桑根固之计。
此否之所以休,大人之所以吉也。
圣人系之辞曰:「危者安其位者也,亡者保其存者也,乱者有其治者也」。
此其几相为倚伏,特在人主一心之运而已矣。
自古言治者莫盛于唐虞成周,观其君臣更相告语,不过曰儆戒无虞,兢兢业业,敬天之休,无疆惟恤而已。
帝王心法不传,后世常以天位为乐,溺燕逸而弛忧勤,习因循而忘戒惧,怵迫于事变之方来,喜幸于变乱之仅息。
幸心一启,玩心随之,幸愈多而玩愈甚。
至于天变人灾,层见间出,人皆有凛凛旦暮之忧,而君臣之间相为慰藉曰「昔固已若此矣」。
以痛哭流涕为张皇,以危言激论为好名。
甘受佞辞,恶闻忠谠。
天下之势寖微寖削,至于灭亡而不悟。
此皆幸与玩实为之,三代而下,其亡未有不若此者。
陛下圣德天纵,圣学日新,固将缔帝王心法之传,以追隆古致治之盛。
然天运未泰,国势未宁,而或者妄疑陛下忧勤之虑不足以胜燕逸之私,戒惧之诚不足以变因循之习,而幸之与玩犹未免有累圣心也。
盖自陛下即位以来,天下之变不知其几矣,未闻有戡定之大功,绥靖之善政,而纷纭未几,寻复帖息,惊扰方甚,旋即敉宁。
诗书之垂训几成虚语,臣子之献忠类若过言。
此固幸心之易启,而玩心之易萌也。
且二十年间,变故之小者不暇论,姑摭其大者言之,山东逆酋,辄肆反噬,远近方震动,而彼已陷淖而殒躯矣。
此幸之一也。
京畿汰卒,隳突澒洞,旦暮已莫保,而彼已服刑而顺令矣。
此幸之二也。
轻启兵端,大稔寇孽,巴蜀之祸,所不忍言,荆襄两淮,弥望茅苇;
一江之限,未足深恃,国势岌岌矣;
而两年以来,哨骑亟退,狼烟暂息,庙堂之上,稍宽忧顾。
此幸之三也。
清野有令,鸿雁载涂,数千为群,肆为剽劫,焚荡城邑,其势益张,人心亦凛凛矣;
而乌合之众,未几解散,困饿沙洲,不敢猖獗。
此幸之四也。
以至江潮失道,摧陷撞击,浸淫之势,已迫城闉,几不可以为国;
而怒涛复杀,浸安故流,民用宁止。
此又幸之五也。
积此五幸,则喜心胜而惧心忘,视其所可畏,将玩之以为不足畏,此其势必所至也。
然变至今日极矣!
去岁旱饥,京辅为甚,田野小人,龁糠籺以延旦暮之命;
糠籺不足,取草木根实以继之;
根实又不足,弱者则殣于道、填于壑,所至秽积,无异毙兽,强者未甘饥死,而相食之风盛行。
始不过刲剔遗胔,以赡枵腹;
甚则不待气绝,已施利刃;
又甚则生致而烹之,虽其子而且忍焉。
哀哉,此何等气象,而见于畿辅之间也!
陛下为人父母,其得不为之动心乎!
盗贼公行,所在劫掠,道路险阻,行旅不通,被害横尸,往来习见。
京城委巷,夜无行人,不幸遇之,辄遭其毒,市民闻之而不敢救,官司知之而不敢问。
尸不及槁,掷弃于江,日日有之。
哀哉,此何等气象,而见于辇毂之下也!
陛下为民父母,闻此得不为之动心乎!
然臣窃见上下通论,皆谓今日之可忧在鞑虏耳,百姓流离死亡,非所甚忧也。
去冬小沉边柝,而渐讲弥文之事,则是朝廷意向,重于外患,而轻于内忧,已可槩见。
况旬日以来,有成,民稍得食,米价稍减,死者渐稀,道涂之间,寇盗亦少,孑遗之民,粗回生意。
人情至此,孰不喜幸?
不惟天下幸之,而朝廷尤幸之也。
臣所深虑者,惧其幸之而至于玩也。
古人未乱而制治,未危而保邦。
今日之势,几于乱且危矣,苟喜幸于一时,而苟玩于平日,则乱證已成,乃狎之以为常,危形尽见,乃忽之以为安。
上下嬉嬉,恬不知惧。
以根本之拨,而为太平之粉饰;
以财用之乏,而袭丰亨之调度。
事力日微,而兴不急之土木;
蠹弊日甚,而滥当尼之恩私。
使今岁果有一稔之望,犹惧疲氓难以遽苏,坏病难以遽复;
万一岁事复不可保,国廪无可储之,浙右无可籴之粮,上无以饷军屯,下无以济饥莩,揭竿一呼,群党趋和,当是之时,其将坐视而弗顾也,尚可幸而安之耶?
此其萧墙之变,而边境之虞不与也。
又况鞑虏多诈,奸谋叵测。
去岁边尘不起,岂无其故,斥堠不明,传者多端,或谓其聚众河洛,为抢淮之谋,或谓其备近边,为诱流民之计。
不过为一时之扰,而流民无归,怨气满腹,使果以诱而招之,将欢趋之不暇,是皆吾仇也,岂不甚可虑哉!
且天之仁爱陛下亦甚矣。
赤雨彗星,冬雷春雪,日蚀地震,水旱荐饥,灾异之见,无岁无之,至于去岁之旱,则前此所未有也。
海宇将有鼎沸之忧,人心已有瓦解之势,社稷真有累卵之危。
而今夏麦事大熟,天下咸欣欣焉有愿治之思。
是天欲陛下知世道尚可扶持,而益存圣心之兢业。
使幸而玩之,不能有所振刷,而垢弊日滋,是违天也,违天者其能久乎?
欲保天命,莫大于回天心;
欲回天心,莫先于惧天变。
玩视天变,苟安愒时,而欲回天心以保天命,未之有也。
陛下遇灾而惧,上同周宣,顾安有玩视而苟安者?
然人言藉藉,或谓陛下宫中之宴饮不节,而排当日闻;
左右之好赐不省,而内帑日虚;
嫔嫱之请托不戢,而御批日出。
臣每侍经筵,言及世变,辄忧见天颜,岂应有是?
而传播中外,大累圣德。
然近有内殿修造,破漆五千斤,而费外帑十五万缗,此臣所亲见,非得于传闻。
汉文帝欲造露台,百金之费尚且惜之,今修造之漆,不知为露台几百座,自漆之外,又不知为几百金。
有限之入,乃耗于无艺之支;
锱铢之取,乃散于泥沙之用。
以此一事言之,则前者所闻,能掩人之议乎?
陛下固以为此特宫掖之常事,不足以系社稷之安危,然当天变人穷之时,戒惧之实意未著,忧勤之实政未彰,而纵欲奢丽之声乃闻于外,玩天变以违天意,觖人望以拂人心,其如宗庙社稷何!
臣愚欲望陛下念诞保寿命之为难,思遗大投艰之不易。
天示谴戒,则惕然震惧,若子之获罪于父母也;
民生困穷,则焦然不宁,若父母之无以育其子也。
省躬思咎,痛自贬抑,益加刻厉。
当人情喜幸之时,而常存儆戒之意,若祸难之迫乎其前也。
罢宫庭之燕赐,节内帑之浮费,禁请谒之私,杜斜封之渐。
日与执政二三大臣讲求扶颠持危之大计,毋为应变饰美之虚文。
明示宰辅,以大公存心,以血诚忧国。
正朝廷之大纲,而不弊精神于细故;
明爵赏之大权,而不植除授之私恩。
博求贤俊,进用忠谠,择监司以肃吏治,选守令以纾民力。
广询众论,亟为来岁军粮民食之备,毋使一时束手,又行去岁之下策。
上自宫掖,下至百司庶府,其所宜省者何可胜数,专置一司,条具事宜,务在节约,以丰帑廪之储。
其边方之所当饬者,及此閒暇,亟为之备,毋使一时仓猝,上下狼顾。
庶使厄运可扶,乱阶可遏,而休否之吉,庶乎可致矣。
臣不胜惓惓。
取进止。
〔贴黄〕臣闻国本之立,人心攸系,自古所重,于今为尤重。
臣去岁常进瞽言,已蒙采听,似闻宫中已进宗亲二三人而养之矣。
圣意未有所属,则是镇安人心之计犹未定也。
臣愚窃谓,预定莫如预教,择少不如择长。
不能教之,而徒育之宫苑之内,则耳目移于富贵,气体移于豢养,其何以培成器根,进脩德业?
教之之道,祖宗固有成法,资善堂之故实尚可考也。
内则当责之宫嫱之老成有德者以谨视之,外则当责之宫僚之端纯有识者以训导之,庶乎日渐月渍,德成而行尊矣。
是所谓预定莫如预教者此也。
人之性质,方髫龀之时,贤否未易辨,至十年而就外傅,其好恶趋向、强弱美恶,一见可决,择其贤者而善教之,则学易进而德易成。
圣意蚤有所属,人心蚤有所系,其所关者,岂细故哉!
是所谓择少不如择长此也。
臣不胜漆室之忧,辄再干天诛,僭陈忠悃,惟陛下垂听而亟行之。
取进止。
心说 北宋 · 秦观
 出处:全宋文卷二五八五、《淮海集》卷二五、《苏门六君子文粹》卷三六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九九
心本无说,说之非心也。
虽本无说,而不得不有说。
默而神之,与道全之;
说而明之,与道散之。
其全为体,即体而有用;
其散为用,即用而有体。
体用并游于不穷,而俱止于无所极者,其唯心而已矣。
而世之君子迷己于物,沉真于伪,而莫之见焉,此《心说》之所以作也。
目无外视,耳无外听,遗物忘形,在我而已,此其心欤?
曰:非也,心不在我。
然则目无内视,耳无内听,驰神游精,在物而已,此其心欤?
曰:非也,心不在物。
然则物之有色,我因视焉;
物之有声,我因听焉;
来则御之,去则将之;
彼是两忘,在物我之间而已矣,此其心欤?
曰:非也,心不在物我之间。
然则心无所在乎?
曰:恶得而无在也?
虽不在我,未始离我;
虽不在物,未始离物;
虽不在物我之间,而亦未始离乎物我之间者,此心之真在也。
譬如虚空焉,虚空者,即之不亲,远之不疏,万物方有,则与之有,万物方无,则与之无,俛仰消息,唯万物之与俱。
夫虚空之于心,犹一星之于天,而一尘之于地也。
及其至,犹若是,又况于心乎哉?
是故即心无物谓之性,即心有物谓之情,心有所感谓之意,心有所之谓之志,意有所归谓之思,志有所致谓之虑。
故合精以止谓之魄,配神以行谓之魂,与神为一谓之精,不离于精谓之神。
此十者,入则一,出则不一,出入无常,要皆以心为主尔。
不得乎主,未有得乎臣者也。
是以古之通乎此,则动为一气,静为二仪,动静有万物,鼓舞有死生。
若然者,阴可以开,阳可以阖,天地可以倒置,日月可以逆行。
上焉,造物者不得臣;
下焉,外形体、忘始终者不得友。
而况富贵之傥来,死生之小变乎?
其不能累也,亦明矣!
彼世之君子则不然,知其曲,不知其通;
安于近,而迷于远;
有见于外者,则求心于物;
有见于内者,则求心于我。
又其甚则蔽形而忘其神,以谓心者特在乎方寸胸臆之间,外此则物而已矣。
呜呼,其亦不智也哉!
有人于此,弃邑而取宫,弃堂而取室,世必以为不智人矣。
是何也?
所有者小,而所遗者大也。
心之形非特宫与室之微,心之神非特堂与邑之广,而所取者如此,而所弃者如彼,岂不惑哉?
一人惑之,一国笑之;
一国惑之,天下笑之。
天下尽惑,孰笑之哉?
悲夫!
是皆不见心之真在之过也。
由此观之,太上见心而无所取舍,其次无心,其次虚心,其次有心。
有心者累物,众人之事也。
虚心者遗实,贤人之事也。
无心者忘有,圣人之事也。
见心之真在,而无所取舍者,死生不得与之变,神人之事也。
呜呼,安得神人而与之说心哉!